鵲腎樹的前世今生

2025-11-11 16:31 來源：湛江晚報作者：文/圖水木

湖光鎮程村長在玄武巖上的鵲腎樹。

在雷州半島西北部的遂溪縣江洪鎮，海岸不遠處靜臥著一個名為“鯉魚墩”的貝丘遺址。這片看似尋常的野地，實則是雷州半島目前已探明的“史前第一村”，距今約7000至8000年。站在此地，思緒穿越時空，不禁自問：這片土地最早的主人，與現代的我們可曾有過心靈的共鳴？

漫步在東邊角村的田野間，一叢叢結著黃色小果的灌木引人注目。本地人稱其為“鶯哥子”，而其正式學名——鵲腎樹（Streblus asper Lour.）——則飽含意趣。這種桑科鵲腎樹屬的常綠小喬木或灌木，果實小巧圓潤，甜中帶酸，狀如初剝的玉米粒，曾是鄉野孩童難忘的天然零食。此情此景，不禁引人遐思：八千年前，“鯉魚墩”的先民們，是否也曾品嘗過這同樣的野果滋味？倘若如此，這其貌不揚的小果，便化作了一條穿越古今的味覺紐帶——縱使我們與先民無緣聽過“同一首歌”，卻有可能共愛過“這一口”。

當然，鵲腎樹的價值不止于其果實。它的木材品質更被高看一眼。其木質致密，硬度高。富含耐腐物質，天然耐腐朽、抗蟲蛀。在濕熱多雨、白蟻猖獗的嶺南地區，它是制作工具手柄、精密秤桿、耐用家具乃至房屋構件（如門檻、梁柱）的優選。

回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湛江赤坎，城區囿于南橋河與北橋河之間，其城市規模尚不及今日某些發達鄉鎮，幾步路即可走出城區。彼時，周邊的荒山與田園是孩子們的樂園。鶯哥子、山捻子、酸味子，是本地俯拾皆是的野果。隨著年齡增長和閱歷加深，漸漸發現鵲腎樹并非總是低矮灌木形態。本地許多村莊中，不難發現百年以上的鵲腎樹古木。

在硇洲島津前村的天后宮后墻，矗立著一棵逾百年的鵲腎古樹。鵲腎樹的果實為肉質核果，主要依靠鳥類取食后傳播種子，罕見有人工栽種。探究這棵大樹成樹的年代，令人聯想到清初嚴酷的“遷海令”（1661－1683年）。彼時，為切斷沿海居民與“海上威脅”的聯系，清廷強令沿海自江浙至兩廣的居民內遷數十里（30－50里），所涉區域燒船拆屋，毀田伐樹，化為焦土禁地。當年的硇洲島亦難逃厄運，曾歷經二十余年的荒蕪。這棵古樹，很可能是那段滄桑歲月的無聲見證者。天后宮初建于明正德元年（1506年），于清咸豐六年（1856年）重修，此樹的樹齡顯然晚于明初廟宇的創立期，而早于清朝咸豐年間的重建期。其樹齡大致對應清初禁海荒蕪期。或許，它是在廟宇傾頹、人跡罕至的荒棄時期悄然萌芽，最終長成大樹。

麻章區太平鎮的王村，因一棵樹齡530年的“見血封喉”樹王而聞名，村民素有護樹傳統。村中的鵲腎樹古樹亦尤為繁茂，樹齡達一、二百年者比比皆是，形成一個罕見的古樹群落。湖光鎮程村，開基于北宋年間，因古時人才輩出，被稱為“進士村”。該村邊獨特的火山玄武巖石坡上，鵲腎樹表現得尤為出色。其發達的根系深扎巖縫，在貧瘠環境中展現出強大生命力。樹齡逾百年的樹木并不罕見，其根系早已與古老的火山巖糾纏共生，展示著這些綠色生命的倔強與韌性。

鵲腎樹古樹在湛江鄉野的廣泛存留，源于村民樸素的生態智慧與文化信仰。鵲腎樹木材堅硬、重實、耐腐、抗蛀，但生長緩慢，讓先民十分珍惜這個難得的優質資源，不會輕易伐取。由此衍生出豐富的民間禁忌與文化崇拜，人們將村口、廟后的古樹視為“風水樹”、“守護神”，相信砍伐古樹會招致災厄和不祥。這些世代相傳的觀念，無形地為古樹構筑了保護的藩籬。

值得一提的是，本地鵲腎樹有一個“外籍近親”，叫長葉鵲腎樹（Streblus elongatus）。這種木材俗稱大葉黃花梨或印尼黃花梨。它還有個印尼名字叫“Mabiwasa”，意為“鐵木頭”。該樹成材周期長達數百年。其氣干密度高達1.015－1.41g／cm3。大葉黃花梨近年來被高端木材市場廣泛認知，它主產于印度尼西亞的加里曼丹等地區。其生長環境晝夜溫差大，海拔較高且氣候多變，其生長土壤富含金、銅等礦物質。其樹干高大挺直，木材利用率較高。其木質特別堅實、紋理華麗絢爛，市場上常將其對標海南黃花梨，有時甚至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非專業人士難以鑒別。

鵲腎樹的故事貫穿了雷州半島的自然變遷與人文積淀。它不僅是硬木之典范，更是一部綠色的“地方志”，它喚醒了這片土地的集體記憶，追溯了先民們的生活軌跡。更以倔強的姿態、堅硬的骨骼、不朽的生命力，跨越了悠長的時空，扎根于人們的心田。無論是田埂邊的低矮灌叢，抑或是歷經滄桑的通天古木，都值得我們肅然起敬。或許，它已經是一位維系古今、牽引歷史對話的使者。

北部灣的海

不愿留痕

將石斧和陶片

沉入時光幽深

讓貝殼的斑駁

漿果的豐潤

凝固七千年的深沉

貝丘上的黃漿果

齒間品咂著年份

曾與同一輪日月

共度前世今生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