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珠海11月9日電(記者沈楠、王浩明、王子江)一賽三地,一氣呵成!同氣連枝,聚無不勝!
11月8日下午,伶仃洋上陽光熱烈。當十五運會公路自行車男子個人賽最后一名車手沖過珠海博物館前的終點拱門,珠海、香港、澳門三地的伙伴在微信群里一起慶祝,互相道賀!
過去的兩年多,他們并肩戰斗,完成了一件具有歷史意義的大事。這是粵港澳大灣區共同舉辦的第十五屆全運會上,唯一一項直接聯結三地的賽事,也是全運會歷史上第一項跨境賽事。
從0到1,他們創造歷史,也開啟未來。

11月8日,參賽選手經過港珠澳大橋閘口。當日,第十五屆全國運動會公路自行車男子個人賽決賽開賽,全程231.8公里,選手將經過港珠澳大橋,跨越粵港澳三地。這是全運會歷史上首次舉辦跨境比賽。新華社記者 鄧華 攝
逐行海天
2023年初,國家體育總局印發十五運會競賽規程,競賽辦法中有一條寫道:“創新競賽組織方式,合理設計馬拉松、公路自行車等項目的比賽路線,促進粵港澳三地融合發展。”雖然字面上并未明確,但舉辦一場在地理意義上連接三地的比賽的想法已然萌動。
要實現這個設想,跨越伶仃洋的港珠澳大橋是必經之路,唯一陸路連接港澳的珠海成為關鍵節點。
“如果沒有港珠澳大橋,一賽連接三地就沒有實現的條件。”珠海賽區執委會辦公室副主任袁熊說,當得知這個設想的時候,自己就意識到將要參與這件大事。
項目可行性調研隨即展開,中國田徑協會和中國自行車運動協會都行動起來。中國田協很快發現,馬拉松或競走都不適合,自行車則有望突破。
“自行車公路賽距離靈活,可以200公里,也可以240公里,或者更長。隧道里的燈光和通風也滿足要求。”中國自行車運動協會副秘書長韓峰說,“對于這樣一項歷史性的比賽,我們肯定會去推薦我們的項目。”

11月8日,參賽選手在港珠澳大橋騎行。新華社記者 梁旭 攝
港珠澳大橋全長55公里,在世界最長跨海大橋上騎行,是一個頗為大膽、極具挑戰的設想。
“放眼世界,從來沒有一場自行車賽要在跨海大橋上騎行60.8公里。”韓峰說。
港珠澳大橋距離海面約50米,有20層樓高。當車手們以時速40多公里行進在空闊的海天之間,強勁的海風吹向車陣,要保持穩定前行并非易事。
“雖然有難度,但這必然會成為這條線路的最大亮點。”韓峰說。
調研后不久,粵、港、澳三個東道主在廣州開會,初步確定推動跨境自行車賽落地。他們后來發現,這第一個決定,是整個項目最容易的抉擇之一。
大橋定了,其他線路怎么走?中國自協、珠海、香港、澳門四方進入了長達一年多的調研、論證、研判、修改。在2024年11月下旬的測試賽上,一條以港珠澳大橋為紐帶,串聯珠海、澳門、香港以及橫琴粵澳深度合作區的線路基本成形。“線路畫了有幾十個上百個版本吧。”袁熊說,貫穿始終的一個重要考量是減少賽事對居民生活的影響。

2024年11月24日,2024粵港澳公路自行車賽暨第十五屆全國運動會公路自行車測試賽舉行。圖為參賽選手在澳門大橋騎行。新華社記者 張金加 攝
考慮到澳門和香港城市道路和空間有限,澳門賽段采用高架加澳門大橋的線路,13.5公里,快進快出;香港賽段55.8公里集中在北大嶼山公路和竹篙灣公路,也未深入城區。
測試賽過后,線路又有調整,進入拱北的線路改為走高架。連接珠海與澳門的拱北口岸是全國客流量最大的口岸,日均查驗量在33萬人次左右。“這么大的人流量,封路影響會比較大。”袁熊說。
11月8日上午9點,風和日麗,車隊從珠海博物館門前出發,沿著美麗的情侶路南下,“日月貝”、“珠海漁女”、澳門大橋、北安碼頭、港珠澳大橋、香港國際機場、迪士尼樂園、橫琴大橋、環島路……豐盈壯闊的風貌一一鋪展。大灣區的歷史、當下和未來,被濃縮進231.8公里的路程、5個多小時的騎行。

香港國際機場三跑道系統正式啟用后,一架飛機從中跑道起飛(2024年11月28日攝)。新華社發
一百多年前,伶仃洋目睹了近代中國的屈辱,香港、澳門被迫與祖國分隔百年。今天,在粵港澳三地攜手共建的“復興之橋”上,百余輛自行車疾馳向前,海面上摩托艇破浪護航。蜿蜒的車龍在海天之間流動,與“海上臥龍”共同構成新的視覺奇觀,成為大灣區歷史上又一個經典畫面。
“以前我坐飛機回香港落地之前,就會看到港珠澳大橋的震撼風景。”香港車手繆正賢說,“今天以后,我每次坐飛機看到港珠澳大橋,就會想起我曾經在這里比賽。”
暢達三地
線路有了,但賽事落地仍然有許多問題需要破解。馮玉宇是項目啟動時珠海執委會方面參與推進的三個人之一,“創意很好,但是講真話我開始真的不相信這件事能辦成”。澳門賽區籌備辦公室的鮑顯峰也說:“第一次聽到要做這個比賽的時候,第一感覺就好像有100個問題已經在我面前浮現出來。”
粵港澳大灣區是“一國兩制”框架下的重要實踐區域,三地分屬三個關稅區,連接三地的比賽線路需要六次通關。
就在這場比賽前的三天,包括珠海橫琴、港珠澳大橋口岸在內,大灣區又新增多個可以10秒“刷臉”通關的口岸。雖然已經接近于無需等待,但對于高速行進的自行車競技來說,一個瞬間的延遲都不能有。怎么破?
“說實在話,沒人知道怎么做。那我們就要想辦法。”袁熊說,“事情推了才能動。”

11月8日,參賽選手經過港珠澳大橋香港口岸車輛通關廣場。新華社發(呂小煒攝)
在一次會議上,他們閃過一個靈感:“港車北上”“澳車北上”使用的無線射頻識別技術(RFID)或許可以派上用場。“港車北上”“澳車北上”是指港澳兩地私家車分別經港珠澳大橋口岸往來廣東的政策。到今年6月政策落地兩年的時候,經大橋口岸進出境的港、澳單牌車已累計突破635萬輛次。這些車輛在通行口岸大橋前會完成車檢并粘貼RFID卡,確保通行資質的唯一性和安全性。
這個靈感最終成為比賽中運動員佩戴的手環,其中集成了運動員的身份信息。以此為突破口,現有的多項信息采集和傳遞技術被集成到一個龍門架上,分別放置在珠海、澳門、香港的關口。當運動員以40多公里時速穿過龍門架,信息實現“秒傳”。
“其實都不是‘秒傳’,而是可以做到200人幾乎同時經過而信息上傳延遲在100毫秒以內。”作為珠海賽區執委會副秘書長,閔云童對團隊的成果頗為驕傲,“這就實現了通關的‘零延時、零接觸、零等待’。”

11月8日,志愿者為參賽選手佩戴通關手環。新華社記者 張晨霖 攝
深層的突破不在于技術,而在于機制。
港珠澳大橋海關副關長汪沛洋的工作地點,第一次從大橋的海關辦公區遷移到了珠海博物館外的停車場上。海關、邊檢在這里聯合設置了前置查驗區。“在海關總署的大力支持下,我們把監管時空遷移到了這里。”汪沛洋說,“香港和澳門海關也分別派出關員作為觀察員參與到前置查驗過程中。”
8日早上,有103名運動員攜帶參賽自行車完成查驗通關,戴上手環。包括保障人員在內,當天比賽通過這套流程出入境的總共有257人、68輛車。
辦法總比困難多。三地在各條戰線、所有環節上相向而行,是大膽想象能夠成為真切現實的關鍵。
氣象工作就是非常重要的一環。珠海市氣象局副局長董娟坦言,港珠澳大橋既是賽事亮點,也是全賽段氣象風險最高的區域。它橫跨珠江口,正位于“喇叭口”地形處,風力容易被放大。“11月份還常有強冷空氣南下,大橋上出現7級陣風的概率達到18.5%。”

11月8日,港珠澳大橋管理局監控調度中心工作人員保障賽事運行。新華社記者 梁旭 攝
針對這些風險,三地氣象部門共同搭建了一個高精度監測網絡:整個賽道設置52個自動氣象站,平均兩到三公里一站;首次在白海豚島和口岸人工島安裝兩臺高精度激光測風雷達,填補了海上監測的空白。
董娟介紹說,三地每天開展聯合會商,還共同開發了一套氣象系統,能實時展示溫度、風速、風向、濕度等多項數據,并具備預警功能。
比賽前一天,在冷空氣尾部的影響下,一直在下雨。
“昨天壓力很大,如果后一個冷空氣提前南下,大橋上的橫風可能達到7級甚至更高,那就可能觸發‘熔斷’。”董娟說,“大家工作到凌晨兩點,到凌晨四點又繼續上線監測。”
人努力,天幫忙。“當看到東方有朝霞時,大家才松了一口氣。”
在珠港澳三地,對這場比賽的眾多執行者來說,開賽前的這個晚上都是不眠之夜。
“過程是挺難的,但沒人干過的才是最有挑戰的,才是最有意義的。”袁熊說。
同心共贏
8日上午,當車隊浩浩蕩蕩地跨越珠澳口岸抵達澳門,為賽事籌備忙碌了兩年多的鮑顯峰激動不已。

11月8日,參賽選手在澳門賽段的比賽中。新華社發(宋羲攝)
“我們終于把這個賽事打通了!”
當車隊消失在視線里,他馬上掏出手機,打開視頻直播,一邊聽著對講機里指揮中心的聲音,一邊看著畫面。
他最為感慨的是,三地的工作人員“可以無縫地去交往”。“我手機里有超過20個群,通關的、通信的、無線頻道的、衛生的、醫療的……每個群里都有三地的人。通過這次比賽,我們粵港澳三地不同部門的人也都連接起來、熟悉起來了。大家有一起戰斗的感情。”
閔云童則表示,通過這次自行車賽,粵港澳三地在機制對接、技術互認、物資通關、信息共享等方面都實現了實質性突破。
“這種模式將為今后大灣區的體育合作、民眾交往、機制融合提供非常寶貴的經驗。”他說,“我們希望推動類似的跨境賽事常態化、品牌化,讓體育成為灣區融合發展的助推器。”
中國香港奧委會副會長霍啟剛也建議,借由此次突破的經驗,長期舉辦跨境賽事,打造“體育灣區”。“灣區共同合作,才能做個大餅。”
轉動的自行車輪,見證了賽事創新,在更長的時間線上,也見證著粵港澳民間愈發緊密的聯結。
談及全運會的自行車賽,“亞洲車王”黃金寶感慨萬千。
1997年7月1日,香港回歸祖國懷抱;10月,香港首次派代表團參加全運會。在上海的公路賽道上,黃金寶一鳴驚人,拿下香港代表團全運會歷史上的首枚金牌。
“香港回歸祖國當年,我們能跟全國其他省區市的兄弟姐妹一起參加比賽,一起比拼,很有歷史意義。”

資料圖:1997年10月15日下午,在八運會自行車比賽男子180公里個人賽中,黃金寶以4小時10分7秒50的成績,為香港代表團獲得首枚全運會金牌。新華社記者 任瓏 攝
鮮為人知的是,當年24歲的他,在全運會前正是來到珠海訓練,模擬終點前200米的爬升路段。
五戰全運拿下3金2銅的黃金寶,在運動員生涯和退役后都持續地在與內地交往和交流。去年測試賽前,他就來到珠海,走進校園推廣自行車運動。
香港車手、世界冠軍黃蘊瑤在退役后則選擇到深圳鹽田居住,還在那里創辦了小輪車俱樂部。
“我住的地方一下樓就是大海,閑暇的時候,我會一個人在海邊騎行,從鹽田騎到大鵬,吃一頓海鮮再回來。周末會有香港的朋友來深圳騎行,俱樂部里也有30個香港孩子會過來訓練。”她說。

資料圖:2014年1月11日,在香港將軍澳自行車館舉行的國際場地杯自行車賽女子精英個人追逐賽中,香港選手包攬冠亞軍。圖為香港車手黃蘊瑤(中)和楊倩玉(左)在頒獎儀式上。新華社記者 何靖嘉攝
中國天地遼闊,自行車運動正成為廣受歡迎的運動和生活方式。
在珠海與澳門、香港與深圳的口岸,經常可以看到推著自行車過關的男女老少,有內地去往港澳的,更多的是港澳的自行車愛好者,一大早就來內地騎行。
大灣區騎行愛好者車輪的胎紋里,混合著三地的泥土,無法分開彼此。
繆正賢到云南訓練已有十年,每年要在那里待三四個月。伴隨著遍及全國各地的自行車比賽,他“跑遍了整個中國”。
8日下午,經過5小時17分05秒的騎行,來自全國各地的51名參賽車手形成一個大集團,在同一秒內沖過終點。
在這條被譽為珠海騎行勝地的情侶路上,有早晨6點就騎著車來等沖線的年輕車友,有退休開始騎行鍛煉的老人,有被父親扛到肩膀上的孩子,還有更多普普通通的市民觀眾。他們接續澳門和香港賽段觀眾的熱情加油,用此起彼伏的歡呼激勵選手們沖向終點。

11月8日,觀眾為選手加油。新華社記者 毛思倩 攝
一賽串聯三地,跨越的是時空,突破的是機制,凝聚的是人心。
八年多來,大灣區日新月異。大橋橫臥伶仃洋,天塹變通途;通關持續提速,往來日益密切。一場由發展碩果而成就的歷史性賽事,催生了新需求,激活了新動能。灣區人民以勤奮、智慧、務實和擔當蹚出的路,更為體育推動區域協同和創新發展,打開了更加遼闊的想象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