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陣秋風,一陣秋雨,山一程,水一程,時間緊趕慢趕的腳步,漸漸地滑向寒露節氣,滑向秋的更深處。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說:“九月節,露氣寒冷,將凝結也。”寒露標志著天氣由涼爽向寒冷過渡,露水增多,且因氣溫較低,露水即將凝結成霜。自此,鴻雁來賓,雀入大水為蛤,菊有黃華。寒露時節,北方即將進入寒冷的冬季。而南方,此時呈現出一派秋高氣爽、風清日麗的秋景。
鄉村寒露的秋色就像一幅油畫。桉樹林依然披著常綠的外衣,但邊緣的葉子已泛出淡淡的銹紅。村口的老榕樹依舊蒼翠,只是氣根在涼風中輕顫。山坡上的烏桕樹卻最懂秋意,葉片由綠漸黃再轉緋紅。野菊花一簇簇綻放在墻角路邊,金黃的花瓣帶著山野的倔強。歸鳥的剪影掠過竹林,溪水比夏日瘦了些。此時,不妨停下腳步,聽秋風穿過竹林的低語。
寒露時節,讓我們跟隨詩人的腳步,走進絢爛繽紛、蕭瑟清冷的深秋。張九齡筆下的“寒露潔秋空,遙山紛在矚”,以及韓愈所描繪的“新開寒露叢,遠比水間紅”,讓我們感受寒露時節美麗獨特的秋景;而李郢的“草色多寒露,蟲聲似故鄉”,則引起了我們思鄉的共鳴;元稹的“寒露驚秋晚,朝看菊漸黃”,惹人對季節變化無限感慨。
在我的家鄉粵西鄉村,質樸務實的農人們可沒有時間傷春悲秋,他們的腳步堅定地踏在土地上,他們的目光熱切地看著田地里的農作物,就像看著他們的孩子一樣。他們用堅實的肩膀與有力的腳步,書寫深秋更壯麗的詩行。此時的稻田像一幅巨大的漸變畫布,從根部的老綠過渡到腰間的淡黃,再到穗尖那一點點羞澀的金黃。陽光掃過時,會泛起一片片金色的漣漪。稻穗變得飽滿而密實,它們謙卑地低著頭,腰身彎成了優美的弧線,仿佛在向大地致敬。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青草汁液和谷物清甜的香氣,那是陽光、泥土和稻谷共同醞釀出的、獨屬于深秋的味道。父親每天都會到稻田邊看一看晚稻的生長情況。只見他彎腰一手捧起一串稻穗,一手小心翼翼地掐下一顆稻谷,再用拇指和食指輕輕地捏一捏,堅硬的米粒會滲出乳白的漿汁。這“漿汁”是稻谷即將成熟的標志。父親松了一口氣,笑瞇瞇地說:“再過一段時日,便可以收割稻谷了。”在他的眼前,仿佛看到了晚稻豐收的景象。而我,站在父親旁邊,看著這片青黃相接的稻田,心里會生出一種安穩的期盼,仿佛已經聞到了新米煮飯時滿屋的清香。
在菜園旁,不知父親什么時候種下的香蕉樹長成了一片茂密翠綠的青紗帳。一梳梳香蕉像一彎彎倒懸的新月,從墨綠色的巨葉間探出頭來。它們沉甸甸地懸在蕉葉下,積蓄著深秋的陽光與甜意,只待采擷。父親說,香蕉快成熟了,過幾天砍下一大梳,讓我帶回城里吃。父親種的香蕉,似乎一年四季都在豐收,讓我常常能吃到。那種甜是踏實而治愈的,能給人滿足與熨帖,也能喚醒我童年最甜蜜的記憶。
寒露與菊花,應是極相配的。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買一些荷蘭菊回來,種在門前的庭院里。這些重瓣的荷蘭菊品種繁多,有很多美麗而詩意的名字,如:寶蓮燈、紫芙蓉、紅水晶、粉如意、玲瓏、吉祥……顏色也五彩繽紛,有粉紅色、粉白色、橙黃色、紫色、深紅色……這些美麗鮮艷的小菊花,把我家庭院裝點得繽紛熱鬧。
寒露時,寒意初現,干燥漸起。母親的重頭戲,必煲潤肺靚湯。一大早,母親便捉了一只大土雞來宰殺,熬沙參玉竹雪梨雞湯。母親說,沙參玉竹滋陰,雪梨潤肺,煲出來的湯水最是清甜滋潤。我和父親從田里回來的時候,飯桌上早已盛著兩碗熱騰騰的雞湯。我喝一口雞湯,感覺一股醇厚而溫和的鮮甜,在口中緩緩釋放,一股暖意從舌尖一直到心里去。我想,這大抵便是母愛的味道。
寒露正濃,月色清冷如洗。家鄉的寒露,不像北方那樣有滿山紅葉的壯麗秋色,而是一種浸潤在日常生活里的、細膩的季節轉換。它藏在母親煲的那一煲老火靚湯里,藏在清晨那一絲涼爽的微風中,藏在父親慈祥的笑容里。這寒露的夜,是冷的。但這可親的燈火,這濃濃的親情,這即將豐收的大地,卻給人間貯滿了最深厚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