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以為,“水云間”從來不是具象的景致,而是一個盛滿天地靈氣的意象容器。水蒸騰為云,云凝結為水,云水相濟間,藏著日月的流轉、天地的呼吸,更藏著人們對時光、對生命、對美好的萬千遐思。它在山川云端飄搖,也在煙火人間扎根,既縹緲如詩,又真切可感。
作家夏桐柏的散文集《長望水云間》,便以“長望”的姿態,為我們撥開這水云間的疊疊漣漪和層層云彩。全書分《云水嬌》《和云翥》《云水長》《云水吟》《云水情》《云水戀》《云水謠》七輯,共收錄了作者近年創作的57篇心血之作。這些文字如細密的網,打撈起水云間的景物、事物、風物與人物,既有對世間真善美的熱忱謳歌,也有對生命本真的深情眷戀。每一輯都是一扇窗,推開便見不一樣的水云景致;每一篇都是一掬泉,飲下便覺不同的心靈滋養。讀罷此書,猶如赴一場場風味獨特的精神盛宴,掩卷之余總有余韻繞心,回甘綿長。
夏桐柏的筆力,與他長期深耕新聞領域的經歷密不可分。記者與編輯的職業歷練,賦予他三項鮮明的創作稟賦:敏銳如鷹的觀察力,能于一滴水、一片云中窺見萬千氣象;凝練而靈動的文字功底,筆下文字如百靈啼鳴,婉轉中自有筋骨;穿透表象的洞察力,總能在平凡與不凡、現實與想象的空間中,捕捉到最動人心弦的韻律。
這種稟賦,在《遇見青海湖》一文中展現得淋漓盡致。多數人眼中的青海湖,只是一汪單調的湛藍。夏桐柏立于湖畔,目光與湖水相觸的剎那,卻讀出了“色彩斑斕的藍”:“我深情地凝視著這雪域藍天下藍幽幽的湖水,它微瀾如處子靜女,它拍擊浪涌出一片亙古的藍,它紋波漣漪出一片高貴的藍,它清月寒映出一片冷艷的藍,它山裹風流出一片憂郁的藍……”這些藍,早已超越湖水本身,揉進了雪域的風、歷史的塵:文成公主在日月山回望故土的悵惘,倉央嘉措對純真愛情的熾熱吟唱,唐蕃古道上消散的歲月風煙,藏民湖畔匍匐前行的虔誠,格蘭花在高原寒風中綻放的倔強……一汪湖水,就這樣成了一部流動的史詩。
類似這樣的“以小見大”,書中俯拾皆是。《那山那水那人家》中的瀘沽湖,不僅有“清風、碧柳、金漪、戀歌、橫舟”的春日畫卷,更有“一路馳行一路險,一路高峻一路景”的旅途況味,以及摩梭人家的前世今生、風土人情,讓清爽的湖光山色有了煙火暖流,并與瀘沽湖的生息渾然相生。《云起龍驤晉之魂》落筆晉祠,卻由此牽出三晉大地五千年的文明根系,以及當代山西人“踔厲奮發,篤行不怠,賡續前行,奮楫爭先”的精神脈動,讓一座古建筑成為連接古今的橋梁。《千年苧蘿西施吟》則跳出“傾城傾國”的傳奇,直抵那段風云歲月的內核:個人命運與時代洪流碰撞的悲愴,浣紗溪的漣漪里,漾開的是美人與時代的雙重嘆息。西施的美,便有了歷史的重量,讀罷不禁令人扼腕。
夏桐柏文字的背后,更藏著對生命的敬畏與深情。《留得殘荷聽雨聲》里,他寫殘荷“是歷經滄桑后的蒼涼悠遠,是閱盡紅塵后的脆弱不屈,是繁花落盡后于凄風苦雨中堅守的優雅從容”,它的枯榮,成了生命堅韌的隱喻。《大漠深處那抹紅》中,他筆下的“敦煌的女兒”,“五十多年,從錦繡江南到蒼莽漠北,從青春到白發,千辛萬苦,百折不撓,只為一壁千年洞,一腔萬縷情”,這份對理想、信念的執著,讓大漠的風沙都成了溫柔的注腳。《一樹梅花一放翁》一文中,他哀陸游“生于戰亂,死于憂患”,一生郁郁不得志,更贊其“位卑未敢忘憂國”“雪虐風饕愈凜然”的高尚氣節,讓千年家國情懷如云水奔流,在文字中煥發新的光彩。
夏桐柏的文字本身,自帶詩意的肌理。《清冬醉戀江南雪》里,“一到冬天,心里就戀著一場雪,一場飄飄灑灑在江南的雪,而雪后的江南,終是充滿了詩情畫意般的風花雪月”,寥寥數語,便勾連起人對江南雪的無限向往。《文學朝圣別樣紅》里的槐花,“初夏五月,槐花燃盡歲光,香息氤氳驛塵。她如團團白霧籠罩在綠葉之間,盡情綻放生命的年輪,裝點著城鄉繁華的清夢”,草木的生長,就這樣與歲月流轉交織,讀來滿口生香。《煮雪烹茶話素冬》里的冬日,“一半泊于眼底,一半融入生活,終日里清守一抹淡寧尋常,淺吟一段風味煙火”,悠悠歲月,人生便在這樣的恬靜里,淌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冬季。
水會流走,云會散去,水云間的景致終是短暫的。但夏桐柏用文字留住的,是水云間藏著的時光之美、人生之美、生活之美,是人們對美好事物馳而不息的向往。這份“長望”,讓水云間的情致,永遠活在作者的長望里,也永遠淌進讀者的心懷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