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晨霧中,我依稀看到村前溪畔那個佝僂身影。老祖母的竹籃里,幾個沾著露珠的野生水芋泛著墨玉般的光澤。
我的家鄉在雷州半島。家鄉的小溪旁,成長著一種野生水芋。它們如同大自然灑落的精靈,肆意生長,一叢叢、一行行,毫無章法卻又充滿生機。它們從不向人們索取什么,無需悉心照料,不管狂風如何呼嘯,暴雨怎樣如注,都能在溪邊穩穩扎根,倔強生長。它們安靜地守望著小溪,不與溪流爭喧嚷之寵,不與野花競嬌艷之美,周身透著一種低調又堅韌的勁兒。將水芋挖回家,簡單煮熟,便成了純天然的美味,既能填飽轆轆饑腸,又能慰藉孩子們的弱小心靈。
自我有記憶起,每年農歷六月,便是祖母與野生水芋的約定之期。她總會邁著略顯蹣跚卻又堅定的步伐,前往村前小溪旁。彼時,年幼的我跟在她身后,滿心都是對水芋的期待。當熱氣騰騰的水芋端上桌,那股熟悉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與普通香芋相比,毫不遜色。小時候的我,總是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抓,也不顧燙不燙,一口咬下去,軟糯粉香的芋肉在舌尖散開,喉嚨處那一絲癢癢的感覺,至今仍記憶猶新。聽長輩們說,上世紀四十年代,祖母生下父親后坐月子,家里窮得叮當響,野生水芋便是她那段艱苦歲月里的能量來源。在那個糧食短缺的年代,水芋養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自然而然地,祖祖輩輩都與它結下了深厚的不解之緣。沒什么文化的祖母,總愛用那句“儉吃得勻均,儉穿得件新”,給我們講述過去的艱辛,教導我們珍惜當下,勤儉持家。
曾經,我每日從事繁重又臟累的農活,衣服總是破得很快。七旬的祖母,眼神已不太好,她總是在昏暗的燈光下,戴著老花鏡,用那布滿老繭的手,拿著針線,一針一線地為我縫補。每個針腳,都飽含著她對我的疼愛。
平日里,家中若是有了什么好吃的,我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讓祖母先嘗,可她總是舍不得,親戚有時送來稀罕物,她也會第一時間叫上已成家立業的我,非要我和她一起分享。我若是推辭,她就佯裝生氣,直到我吃了,她才露出欣慰又滿足的笑容。
1999年2月,九旬高壽的祖母永遠地離開了我們。當時的我,或許是因為明白生死無常,又或許是因為她走得安詳,內心并沒有那種撕心裂肺的悲痛。然而,當我整理她的遺物時,一個陳舊的小缸闖入眼簾。打開一看,里面是我們曾經孝敬她的一袋袋冰糖、面塊,可如今,有的因存放太久,顏色變得泛黃暗沉,有的甚至因為受潮長出了霉斑。看著這些,我的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
祖母雖然離開了,但她留給我們的精神財富,卻如同一座明亮的燈塔,照亮我們前行的道路。她善良待人,勤儉持家,從不與人攀比、一心做好自己的生活態度,早已成為我們家族的精神支柱,是我們一生都要學習的榜樣。
如今,家鄉的小溪旁,野生水芋依舊郁郁蔥蔥,它們無憂無慮地生長著,仿佛在訴說著過去的故事。它不僅能填飽肚子,更承載著我對祖母的無盡思念,對家鄉的深深眷戀。對我和后代兒孫來說,家鄉的野生水芋,是永遠的根,是無論走到哪里都無法忘卻的心靈歸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