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是林業分場里出了名的老實人。他訥言少語,那木訥的模樣透著股憨厚勁兒。在這偏遠的林業分場,他負責著偏僻沙溝里的林帶,這活兒一干就是九年。
九年里,分場領導換了好幾茬,堅卻從未挪過地兒。他就像沙溝邊扎根的老樹,默默守著那片林子。種樹的日子艱苦,每日破曉,他就背著工具一頭扎進沙溝。挑水澆樹,肩頭被磨出一層厚厚的繭,烈日下,汗水濕透衣衫,他也不停歇。
因這份堅守,堅年年都是先進。可堅不在意,依舊安靜度日,破舊工作服是他的日常裝扮。
一個陽光正好的午后,堅被請到分場辦公室。他走進門,仍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工作服,抬頭,瞧見個陌生的年輕后生,戴著副眼鏡,文質彬彬。一旁頭發略白的黎,堅熟得很,知道他是場里二把手。黎起身迎上來:“堅啊,這是新調來的場長強,大學生哩。”堅點頭。黎又對著強介紹:“場長,這可是咱場的造林大功臣,年年先進。”
強直視堅,開口問道:“你管護的林子,有90畝?”堅悶聲應道:“是。”邊答邊瞅了瞅強的臉色。強接著問:“種了九年?”堅又答:“是。”
黎忙打圓場:“場長,那沙溝太遠啦,山路崎嶇,全靠人背樹苗、挑水,條件惡劣,沒人愿意去,也就堅默默扛了九年。”堅聽了,眼皮翻了翻黎,心里有些不悅。
剛出門,堅就感到肩膀一陣酸痛,那是多年勞作落下的毛病。他腦海里浮現出那些樹,在沙溝里頑強生長,那是他的命根子。有一回,堅像往常一樣撫摸樹干檢查時,竟發現一串陌生腳印,他心里“咯噔”一下,管護九年,還是頭一回見,頓時不安起來。
堅決定再去分場問個清楚。這次,黎瞥見他,眼里閃過一絲不耐,倒是強主動招呼他坐下。強神色平靜,看著堅說:“汗水澆不活樹,沒有引水渠,種再多也是白搭。”堅像是受了震動,緩緩起身,目光直直地盯著強,喉結劇烈蠕動,似有千言萬語。片刻,他顫抖著手,從兜里掏出一沓硬紙,莊重地擺在辦公桌上。黎伸脖子一瞧,竟是十幾張存折,那是每年的獎金,還有賣樹苗的款項——堅把樹苗賣給了有水的地方,只為換點錢給這片干渴的林子尋條活路。
強的鏡片悄然模糊,堅的身影在逆光中,愈發沉默堅毅,似與沙溝林帶融為一體,守望著這片希望之地。
強輕輕摘下眼鏡,用衣角仔細擦拭著鏡上的霧氣。過了許久,強重新戴上眼鏡:“堅叔,這些年,苦了您了。”堅微微一怔,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
強起身,緩緩踱步到窗前,望著遠處的沙溝,目光深沉:“我來這之前,就聽聞這片林帶是個‘老大難’,年年種樹不見林,資金投入像打水漂。直到看到您這賬本,我才明白。”黎在一旁,臉上一陣白一陣紅。
堅的眼眶微微泛紅,沙啞著嗓子開口:“場長,我沒文化,就知道樹渴了得有水,沒錢引不來水,我……我也是沒辦法。”
強轉過身,眼神堅定:“堅叔,您放心,從今天起,您再也不用偷偷摸摸賣樹苗了。我已經向上級申請了水利專項基金,還聯系了幾個農業專家,來幫咱規劃水渠。”
堅瞪大了眼睛,干涸的眼底有了光芒閃爍。
接下來的日子,沙溝熱鬧了起來。施工隊進駐,機器的轟鳴聲打破了往日的寂靜。堅忙前忙后,帶著工人穿梭在林帶,他熟悉這里的一草一木,哪里該挖渠,哪里要加固,他說得頭頭是道。強也常常扎在工地,和堅一起扛沙袋、搬石頭,手上磨出了血泡也不喊停。黎看到這些,心中慚愧,也一改往日的敷衍,主動承擔起后勤保障工作。
幾個月后,清澈的水流沿著新修的渠道潺潺流入沙溝,滋潤著每一寸土地。堅站在渠邊,看著水珠濺落在樹根處,雙手顫抖地撫摸著樹干,喃喃自語:“活了,這下都活了……”那些樹苗像是感知到生機,鉚足了勁兒生長,嫩綠的新芽在枝頭攢動。
又一年春天,沙溝已然變了模樣。郁郁蔥蔥的樹林如綠色海洋,風過處,樹葉沙沙作響,似在訴說著重生的喜悅。
堅依舊穿著那件舊工作服,穿梭在林間,不過臉上多了笑容,腳步也輕快許多。
強在場部看著報表,望著窗外生機勃勃的林子,會心一笑。
這片沙溝林帶,在他們的堅守下,成了荒野中最動人的風景,見證著沉默者的付出與希望的綻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