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的喧囂中,有那么一片寧靜的角落,即使經歷歲月洗禮,依然散發獨特的魅力,那便是我們的老街巷。時光在這里仿佛放慢了腳步,讓人能夠靜下心來,聆聽那些悠遠而親切的故事。
20世紀50年代中期,位于霞山友誼路北側一帶,老霞山人習慣稱之為“沙灘”。這個“沙灘”的稱謂與湛江港有著直接的聯系,湛江港建港時的整個疏浚工程,挖泥船挖走的沙土就是填到這一帶被稱為沙灘的低洼地。到60年代,這片海灘沙地,被劃入城市建設規劃,開辟為居民住宅新區。
我家與沙灘結緣,是因為母親是湛江港職工,從20世紀70年代初起,我家便成為這片街巷眾多住戶之一,這里承載著我整個生命歷程中難忘的時光和記憶。
剛從熱鬧的東風路單位宿舍搬來的時候,沙灘都是低矮的磚瓦房屋。小街兩旁種植著清一色耐堿經風的木麻黃樹,中間車道大約八米,小巷五六米寬,兩側的房屋緊緊相依。那時候我剛上小學三年級,白天上學的時候,小街上汽車很少,自行車也不多,幾乎只有走動的人流;晚上更是人跡稀少,昏暗的路燈,四周靜悄悄,如同郊外的農村,獨自一人回家總是心驚膽戰。
在物質匱乏的年代,日子雖然簡樸,但卻充滿溫馨和情趣。
那時候,各家的廚房頂上都建有一個露天平臺。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穿透薄霧,輕輕灑落在天臺時,整條街巷便漸漸蘇醒。有的人家推開閣樓通往天臺的小門,把濕衣服拿出去晾曬。有的人家打開飼養白鴿的小木屋門,被關了一夜的白鴿,迫不及待沖出木屋,拍拍翅膀,飛向遠方。站在天臺上,往東遠眺,霞山天主教堂高聳的雙尖塔頂,在藍天白云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往南近看,湛江港百噸龍門吊像紅色巨人揮舞著雙臂,在椰樹的搖曳中勾勒出繁忙的身影;再往北望,湛江最具標志性的城市景觀“霞山郵電鐘樓”,仿佛聽到時針滴答滴答的走動聲,似乎在催促街坊們走出家門,開始一天的忙碌。
記憶中,小小的街巷洋溢著濃郁的生活氣息。夏天炎熱,每當吃晚飯的時候,我們可以捧著飯碗走家串戶,品嘗各家菜肴,或者一字排坐在巷子,邊吃邊樂;每逢過年,家家戶戶炸角仔,鄰居們聞著香味都過來幫忙,和面的,搟面皮的,碎花生芝麻的,包角仔的,歡聲笑語回蕩在巷子里,臨走每人用報紙包一小包拿回去讓家人品嘗。除夕晚上鞭炮四起,小巷煙花爆竹飛濺,童孩們在煙霧彌漫中撿炮仔踩炮頭,在歡呼雀躍中迎接新年。平時,母親會把鄉下親戚帶來的土花生、生菜包、紅大薯等家鄉特產與左鄰右舍分享,鄰居們也禮尚往來,誰家做了好吃的,總會端一小碗給鄰居嘗嘗;誰家有困難,大家也會伸出援助之手,久而久之,街坊鄰里關系十分淳樸融洽。
那時候,私宅民居還沒有通自來水,每家每戶必須用水桶去外面供水點挑水回來使用。我們小小的年紀,也要與父母來分擔家務。我們幾條街巷的子弟都到二工區里面去挑水、沖涼和洗衣服,經常在一起嬉戲玩耍。二工區的圖書室休閑時間對外開放,我常常利用挑水的間歇時間到圖書室閱讀報紙雜志。圖書管理員是一位退休返聘的老同志,他經常與工友們談論報紙時事新聞,我靜靜聽著,也許潛移默化吧,我后來參加工作,一直都喜歡閱讀報紙。
那時候很流行借書和抄歌。鄰居年齡相仿的女孩,經常在一起傳閱和交流各自看過的書籍,像《鋼鐵是怎么煉成的》《青春之歌》等小說。互相借抄《珊瑚頌》《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等歌曲。狹窄的巷子里,有人剛學會一首新歌,就在家里大聲唱起來,隔壁屋或對面小巷的,馬上有人唱出另一首新歌,此起彼落,好像在暗暗較勁對唱。我哥是學校宣傳隊的主力,他天天練習拉小提琴協奏曲《梁祝》,跌宕起伏的旋律,纏綿悱惻的樂音,鄰居聽得如癡如醉,仿佛置身于那個凄美而又動人的故事之中。誰家新買個黑白電視機,鄰居全都涌進來看電視,不到滿屏雪花不散場。
歲月流年,日子靜美。轉眼間到了70年代中期,我們高中畢業面臨就業,或上山下鄉,或留城待業。當時國企單位招工,一般都是招自己單位的職工子女。建筑行業都是露天作業,工作辛苦,日曬雨淋,以前的建筑工人多從農村招來,文化雖然偏低,但能吃苦耐勞。然而,即便如此,建筑公司的仍然吸引很多有文化的年輕人加入。由于這個原因,這片街巷幾乎各家各戶都有人在建筑公司工作,機械工、電工、木工、水工和力工都有。于是,街坊很多兒時的伙伴,他們的命運緊緊連在一起。
20世紀80年代初,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神州大地,萬物復蘇。全國掀起被耽誤學業的青年補課的熱潮,各單位大張旗鼓組織青年職工開展文化補課。成人教育也迅猛發展,無數青年讀電大、業大、函大、夜大、自大,那種欣喜不差于當年恢復高考。
曾幾何時,沙灘小街開始人來人往,車流穿梭。那些有上進心的青年,他們利用業余時間,如饑似渴地去學習各種文化知識和技能。晚上的小街不再昏暗和寂靜,附近各路補習大軍穿梭其中,經常有一股自行車流在涌動,清脆的叮鈴聲響個不停。車后座帶著書包,都是去上夜校的青年,我的身影也融入這股自行車流,內心無比充實。
80年代中期,經商的浪潮席卷全國。建筑公司的街坊工友率先辭了職,有的到K物街擺攤賣衣服,有的到郊外搞海水養殖,有的跑長途運輸,有的到鄉下養雞養鴨,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臨街的居民住戶,因地制宜,開起了牙科診所、理發店、小吃店、日雜鋪、燒賣店、修理店。街坊們的命運,像一條條掙脫束縛的溪流,迅速匯入了時代的江河。鄰居不起眼的小妹,當起了頗具規模的美容院老板。調皮淘氣的青年仔不經意間成了水產批發行業大佬。曾經的泥水工把裝修公司的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小街巷還是那條小街巷,只是街坊們走在上面的腳步聲,多了幾分從容。
隨著時光的流逝,沙灘街巷也在悄然發生著變化。一些平房舊屋被拆除重建,慢慢地,老街巷陸續蓋起了五六層高的樓房;當年熱鬧非凡的二工區,也已拆除平房,原址拔地而起一幢幢職工商品樓,歲月和風雨磨損了曾經的風光。這些年,路邊停泊的私家車越來越多,窄窄的街道小路變得擁擠,特別是上下班的時候常常堵車。只有從小就生活在這里的街坊,才能依然捕捉和感受到老街巷獨有的韻味。走在老街舊巷,哪怕路塞堵車,人聲嘈雜,心里也別有一番喜悅。
斗轉星移,歲月更迭。兒時的伙伴成家立業后,就慢慢地搬離了沙灘街巷,街坊剩下的幾乎都是老人,還有很多進城打工的外地人租住在這里。只有小街車道的兩旁,蓬勃生長著的蘋婆樹、桃花芯、仁面樹、細葉榕、菠蘿蜜、小葉欖仁等樹木,取代了以前唯一的木麻黃樹。微風吹來,枝葉婆娑,綠意盎然,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小街巷依然散發、彌漫著生機與活力。
閑暇之余,我常回沙灘老家。我喜歡乘坐公共汽車到建新東路或友誼路附近站下車,然后穿街過巷,慢慢一路走回來。沿途看看這些熟悉的街巷,仿佛能聽到歷史的回聲。
走到工農東二路和二橫路交界的路口,一陣歡聲笑語迎面撲來,在一間父親常來的小茶坊門前,幾張老舊的木桌,幾把竹編的椅子,圍坐著一群老爺爺,他們或品茶聊天,或下棋對弈,或搓打麻將,臉上洋溢著一種淡然與從容。走到小巷路口,又見一群老奶奶,或坐在家門口,手持蒲扇輕輕搖曳,享受著清晨的寧靜與涼爽,或三兩成群,在巷口聚首,用那熟悉的鄉音聊著家長里短,臉上洋溢著滿足與幸福,而母親常坐在這個巷口等我們回家。
此情此景,令我眼眶瞬間濕潤。以前回家探望父母,總是腳步匆匆,如今物是人非,父母已遠走,再也沒有當年那些溫馨的叮嚀和嘮叨。
來到菜鳥驛站快遞點,看到年輕的街坊檔主忙碌不停。這些年,老街巷年輕一代的學生,耳濡目染,勤奮讀書,他則選擇大學畢業回家鄉創業,在各自的領域書寫屬于自己的精彩篇章。
老街巷見證了城市的歷史變遷,也承載了街坊的情感與記憶。在歲月的長河中,沙灘往事始終是我記憶中的一片風景,是歲月中揮之不去的印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