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士》劇照

印象里王寶強有十多年沒在電視劇領域認真塑造人物形象了，這次突然來一部高智商犯罪類型片《棋士》，有點意思。

“傻根”從來不傻

犯罪類型片王寶強不是沒有演過，比如成名作《天下無賊》，再比如讓陳思誠賺得盆滿缽滿的《唐人街探案》系列。《唐人街探案》一開始說是推理探案，越往后越發山寨惡搞，而王寶強在該系列里飾演的唐仁更是毫無智商可言，甚至可以說專職于低智搞笑，屬于連王寶強影迷都不屑的透支性塑造。反過來專職小品化喜劇的馮小剛，2004年突然在《天下無賊》里嘗試犯罪類型的兼容，從此開啟了其嚴肅敘事的轉變，那時候的王寶強還是演藝圈一張白紙，卻因傻根一角，為這個復雜的人世間奉上了一份純真如我的范式。

傻根形象在王寶強的頭上固化多年，無論是《士兵突擊》里的許三多，還是《人在囧途》里的牛耿，抑或是《最愛》里的大嘴，都難脫憨、耿、傻的標簽。直到2011年后，王寶強分身兩路，一路是在文藝片《Hello！樹先生》中成功拿下樹先生一角，成為各大影視院校表演教參，一路是在《蔡李佛拳》《一個人的武林》等動作片領域施展拳腳，圓自己少時嵩山習武之功夫明星夢。這兩條路一開，就像是打開王寶強的任督二脈，他不再是那個演藝圈的草根幸運兒，而是集資源和實力于一身的電影人王寶強。尤其近年在離婚官司和金掃帚獎雙重危機下，王寶強事業基石愈發堅實，讓我們突然發現，“傻根”從來不傻，智商和情商均高于我們常人。

《棋士》里的高彈性人設

在《棋士》第一集字幕和正片前，畫外音播報劫案新聞，緊接的是王寶強飾演的崔業跪拜墳頭燒錢，慢推進鏡頭結合詭異音樂，崔業慢慢側轉過臉，以一個雜糅著恐怖、辛狠等元素的穿透性眼神直擊觀眾。這種人物突然轉向攝影機與觀眾建立直接接觸的運鏡，可追溯到英格瑪·伯格曼1953年的《不良少女莫妮卡》，影片最后莫妮卡回過頭來看著鏡頭，凝視觀眾。有人說莫妮卡的這道凝視“有一種無可挽回的分離的力量”，宣示“一個電影時期就此結束”。《棋士》在崔業第一次出場，就借用電影大師富有深意的運鏡——一是結構上的隱喻，二是野心昭然。

和伯格曼那個結尾分離為主旨的注視不同，王寶強在《棋士》開篇中的凝視，是典型的鷹視狼顧。鷹視狼顧一詞最早出自《晉書·宣帝紀》：曹操為驗證司馬懿野心，有一次猝不及防地令前行的他回頭，結果司馬懿身不動而轉臉后視，側漏出狼顧之相。另《三國演義》第九十一回提及“司馬懿鷹視狼顧，不可付以兵權；久必為國家大禍”。《棋士》借崔業一個跪身不動，轉臉對視觀眾的推近特寫鏡頭，直接鷹視狼顧觀眾，意味劇中狠人絕不簡單；然而轉身來到正片，人物又是一個老實巴交的受氣包，結合其高智商棋士身份，預示人不可貌相，將是一個心理跨度極大的人物塑造。

王寶強以往的人物塑造多是符號化的，《天下無賊》的傻根、《人再囧途之泰囧》的寶寶、《唐人街探案》的唐仁等皆如此，哪怕是有成長性的，如《士兵突擊》的許三多、《蔡李佛拳》的陳國成、《道士下山》的何安下等，耿、憨或軸的那面依舊如錐處囊中。就連人物塑造上最成功的樹先生，那也是某種在角落里兀自綻放的生命個案，導演和演員只是如瘋如魔地、一層層一瓣瓣展開了給你看。《Hello！樹先生》之好，喜歡文藝片的和不喜歡文藝片的都肅然起敬，但那畢竟是2011年的事情，那時的王寶強將將卸下少年郎的稚氣，而如今中年之態的他，卻只能在《八角籠中》尋找樹先生的影子，此外就是沒完沒了透支美譽度的唐仁。

說白了，王寶強需要一個前所未有，甚至在一整個影視江湖鮮見的新角色來確定其人到中年后的塑造力，這大概就是《棋士》適時冒出的原因。《棋士》中人到中年的崔業，事業上是個沒落棋手，婚姻上是顆棄子，兒子還身患絕癥。單位領導欺負他，大老板耍弄他，警察哥哥埋汰他，高薪老婆嫌棄他，連兒子都向著大伯，妥妥的中年危機加人生觸底，為人物的成長或變異提供了充要條件。劇情上，崔業被一場突如其來的信用社搶劫案裹挾，人生從此變軌，走向黑化的歧路。天才棋士的冷峻，異于常人的人肉電腦算力，對他的犯罪搭檔夏生來說，簡直就是超人，對他的警察哥哥來說，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存在，當非典型的天才與魔鬼合體，一個高彈性的人設呼之欲出。

不必過慮反派人物為主視角

可惜王寶強并非這個檔期的一枝獨秀，光三大平臺就有涉案類《黃雀》《沙塵暴》和《棋士》博弈。郭京飛、秦嵐領銜的《黃雀》先行一步，非線性的年代穿越混剪，搞得不少不愿動腦的觀眾大呼“宕機”。而《棋士》與《沙塵暴》之間，是王寶強和段奕宏兩位實力派影帝的對壘，話題上王寶強保持一定優勢。三部涉案劇都是盡量向現實主義靠攏，且不惜對反派人物著墨。尤其反扒主題的《黃雀》借著偵案的視角，在蕓蕓眾生中微觀一群有著醫生、表匠等身份掩護的高智商賊人，這點和解剖式敘述老實人變異高智商犯罪分子的思路多少有點不謀而合。

以反派人物或罪犯為主視角的涉案劇近年有抬頭之勢。前幾年大火的《狂飆》，去年紅極一時的《邊水往事》皆如是，乃至去年的《我是刑警》里，也加強了張克寒等反派的塑造。很多人擔心這些劇會助長壞人壞事的抬頭，其實過慮了，只要全劇的落位三觀端正，再強的反派也敵不住那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是刑警》這類劇集，反因張克寒這類難纏的高智商罪犯存在，讓數十年如一日苦苦追尋的警察更顯偉大。同理，不論《棋士》中的崔業如何智冠群雄，把走私集團忽悠得團團轉也好，把警察哥哥崔偉欺瞞得天衣無縫也罷，終逃不過舉頭三尺那張網。

從《棋士》中崔業的人物演繹來看，王寶強很好地完成了人物張力的塑造，其蔫狠的新形象足以令其再橫行中生代影視江湖若干年，基本達到了劇作所能觸碰的預期。至于網友們熱衷于從《棋士》中找漏洞的現象，乃懸疑劇的常態，有些扒得對，有些扒得不對。另外，該劇的腳本確有相當局限，不足以讓崔業一角釋放當年許三多那樣的萬丈光芒，王寶強距離他鷹視狼顧影視圈的野心，還需要投入更多的能量和機遇。（曾念群 作者為電影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