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氣轉涼，異鄉夢里，又飄來了故園的菊花香，往事如電影般回放。

老家門前，有一口池塘。沿著塘塍，朝南行百步，可見一座小園，足有半畝。那些年，當地藥材站收購干菊，父親在里面種了菊花。每年深秋采摘后，售給藥材站，可獲得一筆不錯的收入，作為我們兄弟姐妹來年的學費。

金秋時節，菊花紛紛綻放，放眼望去，仿佛一地篝火，映在池塘，宛如一抹朝霞。

“耐寒唯有東籬菊，金粟初開曉更清”，當清晨推開籬門，濃烈的菊香撲鼻而人，只見花萼金黃金黃的，花蕊褐黃褐黃的，還有數不清的蓓蕾含苞待放，仿佛一個金色的世界。

菊香，有明目清心、提神醒腦的功效，菊園于是成了讀書的好去處。為此，父親去附近山上采了石頭，鑿成一張石桌、幾只石凳，供我們兄弟姐妹讀書用。每當背誦課文時，父親免不了會提醒：“菊園的空氣清新，去那里效果會更好。”

果不其然，當坐在菊園朗讀，事半功倍。當讀書累了，還可以欣賞一下風景。

到了晚秋，菊籬邊沿的火棘成熟了，一簇簇鮮紅鮮紅的，山葡萄也來湊熱鬧，悄悄爬上籬笆，綴下一串串深紫色的果實。三者，形成強烈的對比，黃的更黃，紅的更紅，紫的更紫。

到了黃昏，佇立小園，可目送歸鴻。每一年秋天，大雁從這里路過，一隊接一隊，排成古老的“人”字形，攜兒帶女，此呼彼應，發出嘹亮而悅耳的鳴叫。直到它們變成一個個小黑點，慢慢消失在天盡頭，我們仍在出神凝望。往往此時，父親會出現在園門，接我們回家：“孩子們，該回家吃飯了！”

大雁飛盡后，天氣一天比一天涼了，該采菊花了。

一家人欣欣然，將一朵朵菊花采下，裝入竹筐。趁著天晴，母親將它們曬干，制成菊花茶、菊花枕、香囊，贈送左鄰右舍，其余的，被父親挑到藥材收購站去銷售。

后來，我到縣城讀書，離家遠了。不知為什么，晚上老是失眠。父親不知從哪里獲知這一情況，心里很是不安，讓母親連夜縫制了一只菊花枕。翌日天還未亮，他將菊花枕裝在一只布袋里，就出發了。他步行了好久的山路，又輾轉了幾趟車，到我學校時，天已黃昏。他請求門衛將我喊出來，將菊花枕塞在我手里，安慰我不要太緊張，晚上放松身心入眠，就離開了。到了晚上，我枕著菊花枕，嗅著熟悉的芳香，很快進入了夢鄉，一覺睡到大天亮。

而令人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我早起晨跑時，忽然瞥見校門口蹲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我奔過去一瞧，原來是父親。由于夜氣太涼，他弓著腰，袖著手，緊縮著身子，幾近蜷成一團，頭發已被露水打濕，儼然一尊青銅雕像。

“爸——”我喊了一聲。父親聽到我的聲音，從夢中驚醒，抬頭而望。當發現我站在跟前，瞇著眼睛，仔細打量了我一番，嘿嘿一笑，說道：“精神不錯嘛，昨夜應睡得蠻好吧。”見我點了點頭，父親這才解釋道：“昨天送你枕頭后，我想如果就這樣回去的話，我和你娘都不會放心，于是留下來觀察一下。如果沒事，我這就回去告訴你娘。”

其實，父親昨晚為了節省錢，舍不得住旅館，才蹲在校門口瞇了一整夜。想到此，我的淚水忍不住流出來。父親見狀，說：“兒啊，沒事，只要你睡得踏實，比什么都好。”臨別時，他又鼓勵道：“逆境助人成長，菊花越寒越香，人生應當如菊，才活得有意義。”

一直到現在，我忘不了父親的話語，忘不了那一個霜秋。天寒時節，當再打那一座小園路過，依然可以看見一叢叢菊花開放，仿佛父親永恒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