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兒時的事,至今已有50多年了。
記得那時的冬天特別冷。凜冽的寒風如鋒利的刀,把一棵棵樹的葉子剃得干干凈凈。江面上冒著薄薄的、白白的輕煙。天陰沉沉,寒風颼飗,樹葉上掛著雪白的霜花。鳥兒不敢出窩,狗兒不肯出門,雞躲在竹頭里一動不動,豬呢,當然也老老實實地龜縮在豬圈里了。
那年我上小學一年級。天寒地凍,奶奶見我衣著單薄,就把當時救濟給軍屬的一件棉衣遞給我:“華仔,天這么冷,穿著這件衫上學。”我望望奶奶,見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泛著淡淡的紫色。于是,我把這件棉衣推了回去:“奶奶,你老了,你穿吧。我不覺得冷。”“不冷?”她捏捏我的小手,又摸摸我的小臉蛋,“不要騙奶奶了,你的手和臉比冰還要凍啊!聽奶奶的話,快把它穿上。”我向來聽奶奶的話,見她這么堅決,我就接過已褪了色的棉衣。一穿上,我就哈哈大笑:“奶奶,看啊!這棉衣遮到我的腳背啦……”奶奶也笑了,連聲問道:“華仔,暖嗎?華仔,暖嗎?”“奶奶,很暖!很暖!”我的回答,我的笑聲,把奶奶臉上的道道皺紋摩挲得如紙一般平了。
一天中午,奶奶做完家務就坐在凳子上歇息。她雙手縮至胸前,兩腳也往胸前收縮,宛如綁著的一團黃麻。見她直打哆嗦,我就走過去:“奶奶,你是很冷嗎?” “不,我不冷。”“你全身都在發抖,還說不冷?”“奶奶是大人,大人是不會冷的。”“奶奶,你……”說著,我就脫下身上的棉衣,要給她披上。奶奶馬上站起來,說道:“奶奶真的不冷。華仔聽話,穿上它。”說完,奶奶一把我拉過去,緊緊地摟在懷里,輕輕地撫摸著我臉,聲音低沉地說:“只要我華仔暖著,我的心就暖了……”奶奶的話,我雖不明其意,但我清晰地感到,奶奶是多么關心和愛護我。那時,我是跟奶奶一起睡覺的。寒氣逼人,我們蓋的是一張很薄很薄的棉被。每晚睡覺,奶奶都把那件棉衣蓋在我的身上,說這樣會暖和些。
那一幕,我還記憶猶新。鄰居虎仔和我是同桌。一天早上上課,他的臉蛋被凍得青一塊、紫一塊,兩手通紅,筆也握不住了,坐在座位上瑟瑟發抖。我見狀,就問:“虎仔,你很冷嗎?”“是……是……很……冷。”“你為什么不穿棉衣來呢?”“我……我……家……沒……有。”“虎仔,來,我們一齊披著棉衣。”于是我脫下棉衣,兩人一齊披著。虎仔很是感激,連忙謝了我。放學了,我和他緊緊地粘在一起,披著剛剛蓋過我們身體的棉衣,迎著直刺心窩的、呼呼的北風,慢慢地向家里走去。當到虎仔家時,正在做家務的虎仔媽見了。她先是一愣,接著就跑過來,摟住虎仔,激動地說:“華仔呀,你對我虎仔真好!你真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啊!”虎仔媽立即把此事告訴了我奶奶,我以為會遭到奶奶的一頓責罵。誰知,奶奶不但不責罵我,而且表揚了我:“華仔,虎仔家人口多,生活困難。虎仔沒有厚的衣服穿,應該幫助他……”從此,上學時,我就和虎仔共用那件棉衣,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嚴冬。
日出日落,潮漲潮退。那時的冬天早已跑得無影無蹤。然而,奶奶慈祥的笑容,被冷得手抖腳顫的情景,以及我和虎仔共披一件棉衣上學的情形卻一直銘刻于心,揮之不去。
今又冬日,可奶奶早已作古,那件棉衣也不可尋。我和虎仔也成了耳順當中的一員。昔日雖寒風呼嘯,但從自從有了那件棉衣,我就真真切切地感到冬日未曾冷過,倒是非常非常的暖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