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工作隊員到李大山家調查情況。 受訪者供圖
翻開四年的扶貧日記,泛黃的本子浸透著鄉土味兒,1400余篇簡短的扶貧工作記錄,四年如一日,平淡中又有驚喜。
“離家出走”再返鄉
2016年4月25日
作為一名海上救助隊員,在一線工作了近七年,后來回到單位岸基,“洗腳上岸”的感覺實在美好,終于可以珍守著自己的小家庭了。然而,為了扶貧,身為黨員的我自愿再次“離家出走”。
聽說我是湛江人,有語言優勢,局黨組才選中了我。我曾暗暗自喜,組織真是善解人意,讓我回家。當年拼命從湛江一個小山村走出來,工作十幾年在廣州安了家,平平淡淡,沒有建樹。如今原路返回,怕是要豁出去建功立業了,不然對不起組織,也對不起父老。
2016年4月25日,我回到了這片紅土地上,與工作隊長攜手相望。雖然老家在雷州半島,但對家鄉徐聞并沒多少了解,如一張白紙,依靠百度來完成鄉村與縣城的導航。
這是一個離廣州600公里的革命老區——徐聞縣邁陳鎮那朗村。海上偶見村民出海捕魚,每次都能滿載而歸,勤勞的村民臉上綻放出收獲喜悅的笑容,不正是家鄉的情景嗎?
那朗村轄6條自然村,人口有5000多人。我一輩子都沒有直接面對過這么多群眾搞工作,深感忐忑,壓力陡增,所幸村干部和群眾都很熱情,給了我第一份信心。
初見李大山,待我如“仇人”
2016年12月26日
2016年5月22日,在那朗村扎穩腳跟后,我們緊鑼密鼓開展了近一個月的精準識別入戶核查,雖然很累但還是熱情高漲。村干部李全騎著摩托車帶著我穿插在彎彎曲曲的巷子里,暈頭轉向地來到了一個貧困對象家里。正值中午,太陽異常猛烈,我大汗淋漓,所以就順便挪到院子旁邊的柚子樹下蹲了下來,開始詢問登記。
“喂,同志,也來我家看看。”聲音粗獷、熱情。我下意識扭頭一看,是一位黝黑的婦女在叫我。我原本不知道我就是同志,但來到那朗村后,群眾總是這么叫,聽起來很是親切。
我遲疑了一下向著她說:“行,你稍等一會,我忙完這邊就去看看。”
沒有遮門閉戶,甚至連圍墻都沒有。這時,一個瘦巴巴的男人從屋里走出來,站在村婦旁邊一聲不吭。
“我家也很窮,給個貧困戶名額給我吧。”感覺她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可能她自己也不抱什么希望。
“有機會,把你家真實情況反映過來,達標就好辦。”我笑著回應她。
在一番走訪詢問之后,我了解到她家3口人,村婦叫鄒連興,瘦男人就是她丈夫李大山,還有一個4歲的兒子,住著眼前這兩間瓦房,用帆布遮擋漏水的孔,相當簡陋。全家耕地不足1畝,種上一點水稻供自家吃,李大山前兩年做了幾次手術,還在家休養,主要收入來源靠妻子鄒連興幫人做“紅土工”。
經過多日的明查暗訪得知:李大山有病,性格倔,脾氣暴,四十多歲才娶了比他大六歲的鄒連興,那個小男孩是領養的。鄒連興倒是聰明能干,但苦于家庭積弱積貧,一家子始終沒能把生活過好。
因為李大山原本不在村委會提供的基礎名單里,納入貧困戶的手續還比較繁瑣,但我們初步認為這確實符合因病、土地少致貧的類型。為此,由村黨總支牽頭組織了多輪評議,按規定上報和審批后,他終于納入了建檔立卡貧困戶名單。我對他說:“山叔,你這個貧困戶是你老婆爭取來的,成為貧困戶雖然不是什么光榮的事,但對你這種家庭來說一定要珍惜,回去想想,需要我們怎么幫你,兩天后給我答復。”
過了兩天,李大山到村辦公室找我,說想買一頭耕牛或一輛三輪車,他這個想法當天就被我否定了。因為靠牛或三輪車脫貧致富,對于他這種家庭不現實,我叫他回去重新考慮,不用著急,想好了就來找我。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辦公室、住處每天都門庭若市,找上門來要貧困戶的、反映糾紛的、建言獻策的……一邊要處理群眾的訴求,一邊要繼續精準識別、制定幫扶規劃、開會和項目調研等,每天都像打了雞血一樣忙著。一晃到了12月底,全村140多戶貧困戶,近500貧困人口都在看著我們,時間緊任務重,我內心十分焦躁,丟了六斤肉。
2016年12月,第一個幫扶項目終于落地,扶持貧困種植戶農用三輪車到村,大家高興得像過年似的,但李大山不在名單內。他找到我便是劈頭蓋臉的兇了一頓,當然,他最終還是沒有得到他想要的三輪車。
面對一些群眾的半信半疑,這讓我第一次感覺到做群眾工作的不容易,我進行了深刻反思,更是下決心要幫好他。
成功“騙”山叔下海
2017年12月23日
2017年1月,與基層干部、農村黨員共事已有半年有余,我們的到來為那朗村黨組織注入了新的血液,開展了系列宣教和主題實踐活動,凝聚力明顯增加,大家逐步有了新的氣象。
我繼續走村入戶,進一步摸清了全村群眾家庭經營情況,為剩余勞動力比較弱的貧困戶家庭購置了一批種牛,李大山還是沒份,發放種牛的時候李大山沒有來找我,但我收到消息說他要向上級反映。
政策要求“一戶一法、精準施策”,我知道我沒走歪,他沒唬住我,但內心卻平靜不了……
3月一個晚上,我叫李全帶我到李大山家進行家訪,是帶著幫扶思路去的。“山叔,伙食可以呀。”我走到李大山旁邊打趣道。“跟別人的小船出海抓了點魚,太小不值錢所以拿回家吃了。”李大山冷冷地說。看得出,他還是對我有恨意。
“我今晚過來想和你說個事,咱村靠海,路邊幾棟三層樓都是他們出海捕魚賺錢建的,你又有捕魚經驗,我們幫扶你一艘小漁船怎么樣?”
“唔,唔,不好做,我一個人可能干不來。”他說。
“有船至少能顧得上魚菜。”鄒連興放下筷子搶答了,還帶著一點小激動。我回頭看著李大山,李全也在一邊勸說,舉了很多漁民發財致富的例子,包括李全的兒子也是專門出海釣魚為生,收入很是可觀。
一番磨蹭之后,李大山終于下定決心“下海”了。臨走時我悄悄和鄒連興說:“去年幫你家申請危房改造已經批下來幾個月了,想辦法先借點錢動工,有新房住才有干勁,船給你后加油干,接下來我再幫你申請個低保,欠債很快就還掉了。”
聽完,鄒連興木在哪里,半會說不出話來,激動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緊握我的雙手連聲道謝!
很快,我們購置了一艘小漁船交付給了李大山,叫他簽了承諾書,還叫了村干部林望清去參加了新船首航,那朗村后海從此多了一對特殊的漁夫。
到了6月,由于工作忙,我一直沒有抽出時間再去李大山家看看。我找來李全了解李大山的情況,李全說他夫妻現在很積極,每天在后海放網至少有300塊錢收入一天,危房改造也動工了,我打心底里為他們高興。
11月起,為了調查貧困戶的家庭收入情況和幫扶成效,我又開始挨家挨戶家訪,去李大山家時,正好碰上徐聞縣扶貧辦檢查組來了,那就一塊去,由于提前電話聯系,鄒連興已經拿著板凳在柚子樹下等著,臉被海風刮得黑紅黑紅的,李大山還穿著連體水衣,腰桿直了不少,他家那小子又長高了一點,一層平樓就落在院子旁邊,還沒批灰。
“房子入住了嗎?”
“等水電安裝好,選個好日子再搬。”
“準備建兩層吧?”
“沒有,沒有,一層都沒錢建還說兩層,欠了一身債。”他習慣性訴苦。
“山叔,船買給你有一段時間了,說說你“走海”的收入情況,一天能賺多少錢?聽說生意不錯呀。”我集中精神等著他說出數據然后計算他的家庭月收入。
“哪有,沒賺到錢,除掉油錢有時候還虧本,一個月下來最多賺一千多塊。”他吱吱唔唔地說。
縣扶貧辦檢查組就在旁邊聽著,讓我下不了臺,如啞巴吃黃連一樣。
“你真是,有啥說啥啊,為什么要說假話呢?這船有錢賺,一個月下來除掉費用怎么都有4000來塊錢剩。”一旁的鄒連興發火了,操起嗓子就朝著李大山罵咧并解釋起來。
“那行,就4000元,還要繼續努力,爭取以后能賺到8000元。”我一邊登記一邊說,因為之前我調查過全村40余戶“走海”戶,只要勤勞一點,基本上一艘船每月能賺10000元左右。那朗村還有許多像李大山一樣的貧困戶,因為他們怕被我知道生活好了就不幫了。為了完成扶貧系統的信息錄入,我都快變成心理專家和私家偵探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還是忙著入戶、忙著報表、忙著調研、忙著找錢、忙著實施項目、忙著迎檢……
山叔的成功檢驗了扶貧工作
2019年12月20日
轉眼到了2019年,基層黨員全面參與美麗鄉村建設進入小高潮。
這時脫貧攻堅進入新的階段,一起奮戰了三年的扶友們紛紛收拾行囊返城,妻兒早已在家望穿秋水,我的工作隊長也進行了期滿輪換,而我可能還是因為懂雷州話又留了下來。不決勝不收兵,我得繼續跟著扶貧工作隊沖鋒了,想想都壓力山大,我發現我兩鬢的白頭發越來越多,有點“未老先衰”的征兆了。
6月,好久沒有李大山的消息了,趁著休漁期,我叫上李全走一趟。走到那棵柚子樹下,眼前的景象讓我大吃一驚,雖然我早就聽說李大山今年又加建了一層樓,但沒想到建得如此高大上,兩層歐式小洋樓高高聳立在那里,外墻瓷磚閃亮發光,門口羅馬柱帥氣逼人。此時的我,小小成就感還是油然而生。
見我突然到訪,鄒連興連忙小跑回屋里提著一籃玉米笑瞇瞇地走了過來,嘴里還插著一根牙簽,用袖子掃了掃樹底下的板凳招呼我坐,吃玉米,說李大山去泡小賣部去了。
“這房子建的真是漂亮啊。”多日不見,鄒連興足足胖了一圈。我指著小洋樓給了她一個大拇指。
“還行吧,還欠人家很多錢呢!不過能住上新房,多虧了扶貧工作隊。”鄒連興笑著說。話語間,流露出濃烈的滿足感。也許我們給予她的并不多,所做的幫助也有限,她第一次留下了笑容,足以讓我深藏在心底。
我詢問了他們現在的家庭情況,還有什么困難沒有?
她說:”現在休漁期,不給拉網了,偶爾晚上出去釣釣魚補家用。現在房子有了,也有低保、小孩讀書有補助、醫保社保政府都幫買了,每年還有產業分紅,“走海”后每天都有收入,生活一天一個樣,困難暫時沒有了,非常感謝你們這些年的幫助……..”
她的話讓我一怔!
快四年了,我兒子都從幼兒園到上完三年級了,我們第一次“正常”說話,她也終于說了句大實話。我告訴她應該感謝黨和政府的好政策,可惜她不會表達。
四年劃過,我回顧整個歷程,是黨組織給予駐村干部關懷和溫暖,給予干部群眾信心和力量。那朗村擺脫貧困的期待慢慢變成了現實,許許多多的“李大山”,從無到有,從有到余,走上了脫貧致富的康莊大道……
“為什么我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塊土地愛的深沉。”是的,等鳴金收隊,每個人都無法忘記這段時光,見證鄉村的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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