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今年20歲的南通姑娘張勤（化名）報名時，學校提供的發票 李超/攝

　　今年20歲的南通姑娘張勤（化名）至今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畢業”。2017年暑假，她完成了3年幼兒教育專業的學習，收到的畢業證書上卻寫著電子商務專業。

　　這是一張落款為“南通工人業余大學中專部”的畢業證書。

　　在查詢了中國高等教育學生信息網后，張勤發現自己的學籍變成了泰州學院。此前蹊蹺的事兒也不少，比如，入校時報名的學校是“南通市通州區學高職業技術學校”，最后上課學習的地方則是“通州灣技工學校”。

　　與張勤一樣，有60多名同班同學也同樣陷入這場“證書疑云”中。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調查發現，眾多學校交織背后，是南通一家民營公司以各種名目招生，涉嫌隱瞞、欺騙學生。這一系列蹊蹺的事件背后，呈現了校企合作辦學亂象。

　　值得一提的是，此時正是職業院校提前招生季，張勤的遭遇應引發更多人的思考和警惕。

　　一波三折的“求學夢”

　　2014年，張勤中考的成績不理想，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找一個中專，讀學前教育專業，以后能成為一名幼兒教師。

　　她收到了落款為“南通理工學院校區海陵招生辦公室”的錄取通知書，專業是工商企業管理，學制為“3+2”模式。錄取通知書的封底是南通理工學院校門的照片。

　　這不是她想要的專業。但通知書上的附加說明引起了她的興趣，“如果學生需要對學校初錄專業及學制調整，報到時可根據學生及家長意愿予以調整”。

　　幾天后，在家人的陪同下，張勤來到通知書上標注的地址，一位自稱“南通學高教育大專部”的招生人員“接待”了他們。

　　“辦公室面積不大，工作人員也不多。”讓張勤記憶深刻的是，辦公室里四處張貼著招生簡介。宣傳冊上，有關幼兒教育專業的圖片、文字介紹很吸引人。在招生人員的“慫恿”下，她最后選擇了通州學高大專部的學前教育專業。

　　為了改專業，她填了很多材料。按照要求，每張表格她都只是填寫姓名、身份證號碼等個人信息，其余內容都是招生老師代為填寫。填完之后，自己也沒有細看。

　　當天，父母交了3400元報名費，拿到了一張“南通學高（紫瑯學院校區）大專部結算憑證”的發票，開票人是張勤的班主任楊某，發票上蓋有“南通市通州區學高職業技術學校”的章。

　　一切美好的愿景都順利地展開了。當年9月，63名新生來到通州學高大專部南通理工學院校區學習。讓他們沒想到的是，不到1個月，就接到學校通知，要搬到六七十公里外的通州灣技工學校。

　　與張勤的經歷類似，她的同學李紅（化名）連錄取通知書都沒有拿到。李紅在南通理工學院看學校時，有人將她們帶到通州學高教育的招生辦公室。

　　招生人員向她介紹，學高教育在南通理工學院內辦學，是女子學校，只收幼教專業的學生。

　　之后，他們在工作人員熱心帶領下，還參觀了校園，實地察看教室、宿舍、學生活動中心等場所。“當時覺得很滿意，就報名交錢，連錄取通知書都沒拿。”李紅說。

　　誰修改了我的專業？

　　不管之前遭遇了什么，張勤還認為自己能順利拿到畢業證書。2017年暑假，她原本計劃著拿到學前教育中專畢業證書，可以“體面”地去找一所離家不遠的幼兒園實習。

　　2017年7月初，她接到班主任楊某的通知，說畢業證書上專業是電子商務，學校也變成了南通市工人業余大學。在學校幾年來，她一直在校進修學前教育專業，壓根兒沒“碰過”電子商務專業，這讓她很不解。

　　這時候，班主任也“失蹤”了，QQ、短信、電話都聯系不上。直到好幾天后，在班級的QQ群上出現了班主任的回應：證書是真實的，可以在學信網上查詢。

　　張勤查詢了學信網，結果讓她大吃一驚，她的學籍變成了泰州學院的學前教育專業大專，學歷類別是成人教育。

　　這時候，她才想起2016年10月參加的一場考試，當時考的是電子商務和計算機，學校告知說參加這個考試是為了拿到教師資格證。學校當時還承諾“保過”。果不其然，從來沒有學過這兩個專業的張勤，順利通過了考試。

　　此時，張勤才恍然大悟，發現招生時那些美好的承諾，比如正規全日制大專、畢業包分配等，都已成為泡影。盡管班主任一再勸說畢業證書不影響以后找工作，但張勤和她的同學們仍放心不下，開始找學校討要說法。

　　南通市工人業余大學相關負責人承認，該校此前與“學高教育”進行校企合作，對方負責部分招生和日常教學，他們負責監管，平時偶爾也會派教師給學生們上課。但目前該項目已暫停。

　　對于學籍為何會變更，南通市通州灣技工學校有關負責人解釋，這些學生2016年報考了該校泰州學院成人教育函授站學前教育專業大專。

　　公開資料顯示，2016年6月17日，泰州學院通州灣技工學校函授站揭牌。據介紹，泰州學院是泰州市第一所全日制本科高校，而這是泰州學院首個函授教育校外教學站，向江蘇省教育廳申報并獲批成立。

　　張勤突然想起2014年修改專業時只填寫了姓名和身份證號等基本信息，“其他都是老師填寫的，我不知道他們寫了什么內容，可能問題就出在這里”。

　　我到底屬于哪個學校？

　　最初開具報名發票的單位是南通市通州區學高職業技術學校。

　　相關資料顯示，該學校成立于2013年12月13日，法定代表人是曹新美。但未能搜到該學校更多信息。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發現，南通市通州灣技工學校的法定代表人也是曹新美。如今，該校的官方網站已無法打開。

　　南通學高教育的一位工作人員介紹，學高教育屬于民辦教育機構，承接各學校考前培訓、考證培訓、技能培訓。最初與南通市工人業余大學合作，主要負責學生技能培訓，同時負責部分招生工作。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了解到，“南通學高教育”的背后是南通學高教育軟件有限公司，該公司并非職業學校，而是民辦教育機構，辦公地點就在南通理工學院內，承接各學校考前培訓、考證培訓、技能培訓。

　　該公司的工商資料顯示，該公司成立于2011年3月14日，注冊資本200萬元。法定代表人亦是曹新美。

　　據知情人士透露，張勤在通州區學高職業技術學校報名入學，但由于該校沒有相關資質，張勤實際上成為南通工人業余大學電子商務專業中專生。后來，學高教育又重新成立了通州灣技工學校，獲得相關專業招生資格后，把此前招收的學生也“挪”到了該校名下。

　　包括張勤在內的63名學生，就像“商品”一樣，從這家企業的“左手”轉到了“右手”。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未能聯系到曹新美進行采訪。通州灣技工學校的一位曹姓校長接通電話后否認與這所學校有關。

　　南通市人社局職業能力建設處相關負責人表示，已接到關于此事的投訴電話，將盡快展開調查，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給學生和家長一個滿意的交代。

　　被戳破的謊言

　　2017年6月24日，通州灣技工學校學生科給張勤開具了一份“南通市通州灣技工學校在籍證明”，該證明顯示，張勤是該校學前教育專業全日制中技生，于2014年9月入學，學制5年，現為該校2014級在校生，具有該校正式學籍。該證明還蓋有“南通市通州灣技工學校”的紅章。

　　有意思的是，通州灣技工學校成立于2014年12月23日。據了解，該校的主管單位是南通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

　　公開報道顯示，2015年9月11日上午，通州灣技工學校揭牌儀式暨2015級新生開學典禮在通州灣科教城隆重舉行。該校是由江蘇省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批準設立的全日制中等職業教育學校，該校設有幼兒教育專業。

　　也就是說，張勤2014年9月入學時，通州灣技工學校還沒有注冊。

　　直到現在，63名學生還沒有收到任何書面回復，學校僅僅口頭承諾讀完兩年的泰州學院的成教后，會補辦通州灣技工學校幼兒教育專業的中專畢業證書，兩年后和大專畢業證書一起發放。

　　這顯然還是一個謊言，“一家2015年才開始招生的學校，如何給2014級學生補發文憑？”張勤表示質疑。

　　目前，這些學生幼兒教育的中專文憑是肯定拿不到了，而眾所周知，成人教育的函授是寬進嚴出的，雖然這些同學經過了3年的學習，將來要獲得幼兒教育的大專文憑還要經過層層考試，路很長。

　　如今，張勤在江蘇海門的一家幼兒園實習，每月工資2500元。“如果拿不到幼兒教育專業的畢業證書，無論我的專業素養再怎么合格，我連幼兒園入門考試的資格都沒有。”